“专门到理工科的学校开讲美育课,是不是有点给理工科的学生们‘补课’的意思?”日前,饱受公众关注的央视《一堂好课》栏目将一堂美育课带到了北京理工大学,开课之前,一位同学这样向“好课班主任”康辉提问。
提起人文艺术类通识课,大学生们不会感到陌生。除专业课之外,学生须修满人文、艺术类选修课程的若干学分才能毕业,这一要求已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高校本科生的培养方案里。传统理工科优势院校对通识教育的重视也体现在课程开设、活动开展等各方面。但另一方面,学生挑“水课”凑学分、教师将通识课上成“概论式”专业课的情况也似乎屡见不鲜。
那么,当下理工科学生究竟是否需要静下心来“补”一门通识课?理工科优势院校通识教育如何能摆脱“放水”“被边缘化”“重知识轻价值”的局面,真正突出立德树人理念和本校特色,让学子们有所受益?记者进行了采访。
通识课应重在“融通”,旨在“成人”
“在这个容易浮躁的年代里,这门课或许能让你平静下来。你要立志,请先想想要立什么志;你要做人,不妨思考该做何种人。”曾经选修顾涛老师《史记》研读课程的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学生李骁原如是说。
为什么人文素养课程必不可少?重庆大学土木工程学院副教授黄煜镔曾撰文提出,我国全面推进素质教育以来,理工科大学生的人文素质在某些方面有所加强,如更热爱自然,更有社会责任感,更珍惜亲情和友情等。但在反映人文素质核心的人文精神层面仍然令人担忧,主要表现为人文价值比较模糊,心理承受能力、社会适应能力较差,法制观念淡薄,文化素养也比较欠缺,特别是文学艺术修养方面。可见,通过开设通识课程提高学生人文素养,还是有迫切需求的。
从政策层面看,教育部在2014年发布的《关于推进学校艺术教育发展的若干意见》中提出,普通高校应按照《公共艺术课程指导方案》要求,面向全体学生开设公共艺术课程,并纳入学分管理。记者调研发现,大部分学校还是满足了这一要求。然而,不少学者认为,这类课程当下普遍存在“被边缘化”“重知识轻价值”等突出问题。
福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吴慧娟曾撰文提出,由于沿袭技术治学的理念,许多理工科院校管理者认为人文素质教育在技能教育中仅是知识面的扩展,人文学科只是大学课堂的“点缀”,因此大多仍然沿用传统的课堂单向灌输模式,侧重于人文学科理论、体系和范畴的教授,且以显性知识为中心,突出具体的、直观的知识,淡化了虚拟的、想象的、情感的、富有美学意义的隐性知识。
理工科院校人文教育课程难以满足学生的需要,也体现在学生的选择上。“例如在清华,有的学生人文基础很好,有时会选人文学院的专业课去听,一个侧面也说明面向他们的通识课的深度还不能完全满足其学习的需求。”清华大学历史系副教授顾涛说。
开好通识课,更是帮助学生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顾涛表示,通识课的核心重在“通”,“清华打造特色通识课,目标要实现三个‘通’,即古今、中西、文理的融会和贯通。所以不但需要完成知识的传授,更要有能力的培养。为什么要带领理工科学生读《史记》?回顾校史,学界前辈如顾毓琇、钱伟长、丘成桐等在理工科领域取得成就的科学家,对《史记》文本极为热爱和推崇,甚至沉浸在其中,他们都是文理兼通的杰出人才。丘成桐曾说,《史记》指导他在人生关键重要时刻如何做选择;不少学者、大家也提到《史记》‘启发了他做学问的方向’,通过精读文本,启发大家更好地理解中国、理解中国人,并把这种思考融入自己的学术、工作生涯中,才是这门课的目的所在。”顾涛说。
“在我看来,通识教育的核心是塑造一个完整的人、完整的灵魂。作为一名‘理工男’,未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名电子工程师。不过我想,在这个职业身份‘标签’下的那个饱满而有趣的灵魂,可能才代表真正的我。”清华大学新雅书院2017级学生陈宗昊在书院开学典礼上这样讲道。
通识课不应是“降标”的专业课,也需精心打造
让理工科同学们像修人文学院的专业入门课一样,去阅读繁体字、竖排本的古书,是《史记》研读课的一大特色。顾涛表示,为了让同学们适应这种阅读,在课程一开始的几周会让同学们抄写《史记》中的一篇。“但即使是抄写,有同学就错了几十处之多,可见阅读难度方面挑战还是挺大的,在课下同学们要花费大量精力准备才能跟上课程讨论进度,甚至会占用不少专业课的时间,造成一定的压力。”
顾涛认为,通识课不能上成一门降低难度的专业课,通识课之所以不同于专业课,并非是由于难度较低,而是课程的指向不同。“《史记》研读课在难度上、课程挑战性上可能和专业课相当,它和专业课的差别是能力培养路径不同。比如人文学院的先秦史研究课程会要求进行史料的批判、鉴别、取舍,和出土材料的互证,《史记》是作为材料、文本来分析,这些培养要求是专业课需要的,而面向全校的课程不能上成这种课;但同时也不能上成《史记》通论,或者像讲坛类节目一样来讲历史故事。”顾涛强调,这门课开课的目的是引导同学们读出文本里的文史精神,读出司马迁的历史观,突出课程的思想性就尤为重要。
为了打造这样一门课,顾涛表示,其备课的投入绝不少于一门专业课。为了突出通识课中西贯通的特点,顾涛设计了《孔子世家》和《圣经·智慧书》、《屈原贾生列传》和柏拉图《斐多篇》、伍子胥“复仇”故事和古希腊悲剧《美狄亚》对比阅读的环节。为了选择合适的对比阅读篇目,顾涛曾花费很多时间研读西方经典文本,而这些早已超出其科研关注领域。
精心打造一门通识课,一些院校尝试在提升和优化学生体验方面下功夫。北京理工大学的漆艺制作课上,漆画作品的每道工序之间都需要自然风干一周,晾干后,还需要用不同标准的砂纸以及浆灰进行反复打磨。这期间总会有些同学跟不上进度。面对这一现状,任课教师耐心地帮助学生协调时间,还要盯着每名学生按照自己的图案特点从粗到细耐心打磨,以呈现出更好的艺术效果。金属工艺课程上,退温后的铜板要放在一块特制的胶垫上,20厘米见方的垫子看似不起眼,但其材质软硬特别讲究,也是决定作品质量的关键因素。为了找到垫子最合适的材质,授课教师崔成摸索了整整三年。“对于非专业学生,手工艺在不熟练的时候失败率是很高的,我想最大限度地保护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和‘获得感’。”
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副院长张野表示,工科学生从思维特点上看一般比较理性,重视逻辑,所以在课程设计上需要偏重逻辑性与应用性,还要注重结合当代大学生的爱好、关注点来讲艺术。“比如结合当下热门的电影,在课上会从电影的画面出发引出主题。在理论教学上还常采用‘翻转课堂’的形式,学生课后拓展学习后在课堂上与教师互动交流,将有限的课堂时间用在师生思想的碰撞上,无形中活跃了气氛,增强了对艺术和美的领悟。”
打造精品通识课还需结合学校特色统筹安排
采访中,不少教师、教学管理人员表示,要切实调动教师热情去打造通识课“精品”,还需要学校层面的顶层设计和统筹安排。
黄煜镔认为,在目前的普通理工科大学中,通识类课程常由社科部或人文学院开设,而此类学院常常被“边缘化”,师资力量薄弱而且编制有限,因而难以吸引到青年才俊以壮大力量,人文氛围的营造等方面也会出现明显的不足,优秀师资的缺乏导致教学效果平平,也会使人文教育的实效性受到严重影响。
“我认为工科大学做美育,形势还是比较严峻的,相比文科或艺术类院校,美育的氛围还是相对小众的。‘宽口径、厚基础、有特色、重个性、强能力、求创新’是交大的教育理念,‘宽口径’就是要培养学生全方位的素质,也是学校一贯的做法。学校教务处对通识教育有明确的顶层设计,经常通过教改项目研究美育课程如何适应工科背景下的各专业学生,如何适合学校定位特色。”张野表示。
“例如,在2020版培养方案中,建筑与文化人类学、铁路建筑遗产保护与开发等课程能够让学生对建筑与文化、建筑与城市发展的关系、老建筑及其背后的文化有所了解,这些特色课程和学校轨道交通特色紧密相关,是具有交大特色的艺术鉴赏课程。”张野说。
顾涛表示,打造一门精品通识课对教师的挑战之一就是要投入大量精力,这会和科研、专业课教学时间有一定冲突,甚至会在短期影响科研成果的数量,需要在一定时间之后才能显示出对科研的促进。“要把课讲到让外系的同学能接受,有吸引力,实际上授课难度上比专业课要大,不能把专业课‘注些水’,摆一些‘大路货’给同学们,所以课程开发对教师会有比较大的挑战。”
“我认为从长期来看通识教育有跨学科的意义,但短期很难见效。清华毕竟是以全校之力推动,有资金、人力、课时的全方面保障。如果要在更多学校推广,学校需要有相应的顶层设计,激发教师的积极性。”顾涛坦言。(本报记者周世祥)